从前，凡之昂一直把东说念主生的意旨托福在任业之上，去职后，她开动看到主流以外更多的个体教悔，身边作念公益的一又友，有的作念着本职使命，把公益当成一种平方生存履行，也有东说念主过着一种不使命、靠接零工赢利的生存。

作家 | 刘车仔

去职后，出于长久以来浓烈的压抑感，凡之昂想写下对于使命的阅历。

内容的提纲早就写好，但她迟迟无法下笔，一个也曾以写当作生的写稿家，发现我方八成再也写不出东西了。

不仅如斯，她以至不肯意再从事任何一个与输出内容相关的使命。唯唯一写东西，她就会预料我方"麻痹而又蠢笨的大脑限度着双手，机械地敲击键盘"的表情，因为形体也曾记取了这种不得志的嗅觉。

在此之前，凡之昂也曾在北京一个新媒体内容使命室使命 4 年，她写出了这个公众号领先的爆款著作，但她很快发现，在这个把数据视作最终亦然唯一的标的的处所，写稿变成活水线，把她吃了进去。

现代使命如何归并东说念主？（图 /《东说念主生切割术》）

去职后的两年里，她一再开动写又放下，但在这个经由中，她极少点脱去在之前使命中养成的互联网写稿民俗，重新找到了诚挚抒发的嗅觉，她称之为身心脑的复健。

《不再踏入流量的河》纪录了她在这个爆款著作活水线使命的教悔，字里行间都是诚挚的反想，爆款著作是如何制造的？流量如何裹带咱们？一份看起来还可以的使命如何夺走东说念主的人命力？执行上这不仅仅新媒体内容使命的问题，也不仅仅一个媒体公司的问题。

在通盘痛彻情愫的反想之后，只怕最费事的问题是，离开这个系统，咱们还能如何联想生存？去职后，凡之昂再也莫得一份壮健的使命，但她对生存的联想力和想考却脱离互联网时空，更面临了塌实的地皮。

作家：凡之昂出书社：广西师范大学出书社出品方：望 mountain出书时期：2025-2用写稿营生，变成流量教徒

2012 年，微信推出订阅号功能，东说念主们开动在公众号上看著作，有东说念主说那是纸媒死灭的开动，也有东说念主说阅读只不外从纸媒周折到了手机屏幕上。

不管如何，这一颠覆性的绪言变革，催生了无数自媒体，让更多有志于写东西的年青东说念主，找到了一个既能营生又能施展拳脚的体面使命。2018 年，凡之昂就这样得到了进入内容行业写稿的契机。

从小，凡之昂就知说念我方心爱写稿，但莫得东说念主会认为一个学习收货还可以的孩子应该去读文科，于是她大学时候也报考了一个理科专科。大学本事，她尽情探索我方的风趣酷好，参加学生辩白、读无数的书，还我方办了学生杂志。

其时的大学生存还比较粉碎，至少周围的东说念主还莫得在大学就开动畏怯地找实习。到了毕业的时候，凡之昂很无意地际遇了一个公益名堂，便到四川农村服务一年，同期偶尔给一些自媒体撰稿。直到这个名堂结束，她很顺利加入 Wave 使命室。

2017 年，凡之昂在雅安的村里带小一又友上山踏青写诗。（图 / 受访者提供）

从读者的身份调节为写稿家，凡之昂领先有点发怵，对她来说，Wave 的著作看起来挺"高档"，作家像是对某一领域很了解，"我方一个本科生，能不成写好这样的著作？"那时候她主要的期待，照旧但愿我方能读得更多、写得更好。执行上，她发现我方不仅能胜任，且反馈还可以，以至写出了爆款。这让她开采了领先的信心。

一开动，她还能写写我方感风趣的选题，琢磨一个著作如何写更意想。但一周产出一篇的节拍，意味着必须不休在找选题、找辛劳、写著作中循环，就算休息的时候，凡之昂也在刷手机找选题，"八成没找到一个选题，今天的手机就白刷了"。很快她发现，想要在更感风趣的选题上进入多点时期是阔绰的，作家独有的想考和抒发亦然迷漫的。

流量是写稿家的忻悦剂，同期亦然紧箍咒，当这个账号后台蕴蓄了一定数目的著作之后，Wave 就酿成了我方的流量环节——"把通盘稿子的标题和数据输入 EXCEL 表格中，寻找阅读量最高、翻开率最高、转发率最高的稿子的共同点，"凡之昂说，"一开动寰球会有我方的语言格调，直到临了，寰球都被条件按照阿谁更灵验的模式、按照商场的喜好去写。"

追热门、找选题、写报说念，占据了媒体东说念主泄露的大部分时期。（图 /《咱们与恶的距离》）

Wave 也会有评稿会，一般从流量倒推，凭据数据来分析一个著当作什么不好，可以向流量好的著作学习。她印象中，部门险些莫得十分夸过哪篇稿子写得好，如若有的话，也只会说"之前发的数据很好，咱们作念一个另外的题，能不成按照这个模式来作念"。

Wave 的肃穆职工宽敞收受定薪制，名义来看，流量并不当作侦察的主要依据。但流量顽固成了掌持通盘东说念主命根子的神，除了通盘对稿件的评价体系以数据看皆外，在选题通过阶段，主编会判断什么稿子有流量、什么稿子莫得流量。失误的是，莫得东说念主知说念流量的委果逻辑，有时候一篇东说念主们判断会"爆"的著作，就是流量很少。

跟着使命越来越多，畏怯变得越来越具象，"今天写不出来了，未来又莫得选题了，莫得题就交不出来稿子，顶不上排期"。

辞谢想考，辞谢白天梦

在 Wave 的价值排序里，一个闇练的作家不应该一直写稿，应该当剪辑，然后当主编，成为照顾者。"公司不指望正职写稿撑起那么多业务量，一定要招收线上作家，通过线上作家来提供足够的稿子"，在这个系统中，"作家是莫得出路的"，这直指在这里写稿的活水线本色。

Wave 里面的共鸣：一个闇练的作家，不应该一直写稿。（图 /《弗兰西斯哈》）

2020 年，凡之昂进取司建议了辞职。但上司给了她一个升职的契机，让她去公司旗下另一个作念非编造的账号作念主编。但情况并莫得真确改革，反而变得更糟。

一开动，使命室的作家们还能凭据真情实感来操作我方想写的选题，比如令凡之昂印象深化的是一个线上作家凭据我方在衡水式中学的教悔，写了一篇批判教训轨制的著作。但跟着使命量的条件，东说念主们不可幸免地又回到了在外交媒体上刷选题的模式。

按照规则，每个作家每个月要写三篇著作，但有时候，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顶点情况下，有的作家以至一个月一篇都产不出。当作账号负责东说念主，这些畏怯只可由凡之昂扛着。

当主编看起来似乎领有更多权柄，但执行上，凡之昂发现我方能决定的事情少之又少。"那些轻于鸿毛的事情如实是可以由我来负责的，但波及到公司具体的恶果、照顾轨制等，以至职工几点到岗，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如若公司要裁人了，我也只可配合。"

齿轮上的东说念主。（图 /《摩登期间》）

当上主编之后，凡之昂认为我方被拽入了更不可控的系统中。

那时候，她不仅要负责账号每天的推送，她要去催稿子、改稿子，回答实习生的问题，此外还要开一堆的会议，压根莫得时期写我方的稿子。等放工回到家，她发现我方的文娱也变得莫得质料，"除了刷小视频我什么都不想干，连看个电影电视都认为太累了。"

直到其后，她感到我方越来越蠢笨，"脑子转不动了，对什么事情都莫得想法，也莫得感受了"。

当线上作家或者实习生试图就稿子商议意见的时候，她发现我方给不了任何真确深入的想法，因为想法得动用劲气。"我的大脑里存了几百个不同著作的处理意见，我就给一些，有点像目前有东说念主说吃饭不是吃饭，是人命体征保管餐，咱们的使命就是这种人命体征的保管，保持它有在运转就行了。"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年青的形而上学家西蒙娜 · 薇依辞去了教职，进入五金工场，从事底薪、重膂力的处事。她在《工场日志》里写了和冷凌弃的机器打交说念的感受：

"为了达成标的，你必须以比想考更快的速率重叠一个又一个动作，这不仅辞谢想考，还辞谢作念白天梦。你必须每天 8 小时站在机器眼前，顽固我方的灵魂，关闭想想、嗅觉及通盘一切。如若你感到震怒、哀悼或厌恶，你必须将这些感受咽进肚子里，压抑至内心深处：因为它们会减缓节拍。惬心亦然同样。"

西蒙娜的论断是：最难违背的招引就是系数根除想考，因为这是唯一让心理不再厄运的环节。

西蒙娜在目田法国报纸担任剪辑时的使命证。（图 / 历史辛劳）

一百年前东说念主们在工场里的处境，果然让现代白领产生了共鸣。《工场日志》是凡之昂最近在看的一册书，她说，"东说念主如若系数器具化，你作念的事情仅仅为了完成公司的缱绻，那就会失去自主性。"麻痹由此产生。

她也想过改革近况，比如她进取司反馈，"最近的稿件质料不太行"。但时时得到的回答是，现阶段太忙了，交易名堂太多了，等过段时期就好了。她说，东说念主们托福于"接下来某段时期压力莫得那么大了，就可以有时期作念出好内容，但执行上这样的时期段并莫得发生"。

有时候空下来，她制定了一些新的磋议，以至花两个月时期口试，重新招来了一批新的作家，但等新的作家来了，又开动进入下一趟合的忙活。"这样的情况反反复复好屡次，我嗅觉像心灵抚慰剂同样。"

想考和不屈是无效的。以至，不屈的放置是付出更多时期，导致使命作念不完，"比如今天我老安分实把使命作念了，可能晚上 8 点就能放工，如若还要再加上跟指点提意见，指点反过来又让我写磋议书的话，那么凌晨 12 点都走不了"。

豪情在现代职场中是一种需要被阻扰的恶疾。她的一位共事何安时时会抒发发火，又因为无法惩处问题和共事、指点起突破，但这样的行径被认为是不够业绩化，有一次，何安因为写一篇稿子时际遇瓶颈在部门应用眼前哀哭，但其时应用八成看不到这个心情，他的反映是，"好，让咱们看这个题该怎么改"。

麻痹是自我保护。（图 /《朝晨前的一切》）

在还没去职之前，凡之昂有过好多归咎，但当真确离开这个处所，她认为这个公司里面的东说念主其实大多数都还可以，问题是在这个一环扣一环的系统，"指点也要进取司嘱托数据，嘱托营收，"东说念主们八成找不到一个最终应该为此负责的东说念主，凡之昂说，"可能每个东说念主都有包袱吧。"

东说念主可以不使命吗？

在《不再踏入流量的河》里，凡之昂写说念："从上学到使命，我一直千里浸在‘感性主见’的想想中，我信赖更多的信息、常识、教悔可以匡助我作念出最合理的判断和决议，由此可以通向最聪敏的生存。"

某种进程上，在 Wave 写稿，一开动亦然在践行"感性主见"，通过检索信息，得回常识，酿成对某件事情的见地，但执行上这些见地，时时取决于检索到什么信息。

比如 Wave 对工业化坐褥的肯定不疑，她写工业化大棚训诫的蔬菜，便也信赖这种蔬菜就是好的，小农花样训诫的有机蔬菜是能力税，其后她反想，这是一种破钞者的视角，如若从永久的环境生态和坐褥者的角度来看，购买有机蔬菜，相沿的是更良性的农作物坐褥。也曾她以为的科学的意想，也可能横蛮黑即白的浅陋判断。

购买有机蔬菜，相沿的是更良性的农作物坐褥。（图 /《克拉克森的农场》）

被使命内容影响到个东说念主办念与采取的例子还不只这些。作家们写畏怯的话题，也强化了我方的畏怯。疫情本事，凡之昂写过好多对于年青东说念主找使命困难的选题、写过目田业绩会使得生存变得不壮健的稿子，是以即便使命也曾不胜重任，她照旧不敢去职，只可在安全区接续待着。

直到临了，她发现我方每天在办公室系数莫得心情，不想语言也不想笑，即等于和一又友渡过了一个可以的周末，一到周日晚上预料要上班就会躺在床上大哭，她说："形体八成有径直的谜底，就是告诉你这样不行，你必须休息。"

直到开动写这本书，她与原来的气象拉开了距离，产生顿悟："常识之是以是常识，是别东说念主的教悔与逻辑，它强调宽敞性，却从未告诉咱们在宽敞性之下，个体应该怎么生存。如若咱们就是有某些不那么宽敞的特色，就是无法融入宽敞性之中呢？"

如若个体就是无法融入宽敞性之中呢？（图 /《弗兰西斯哈》）

从前，凡之昂一直把东说念主生的意旨托福在任业之上，去职后，她开动看到主流以外更多的个体教悔，身边作念公益的一又友，有的作念着本职使命，把公益当成一种平方生存履行，也有东说念主过着一种不使命、靠接零工赢利的生存。

在去职前，她存了一笔小小的积蓄，多亏她等闲就不是一个物欲太盛的东说念主，这笔积蓄目前还能接续保管她的生存。有了目田的时期，她开动学影相、学开车、重新学习英语、作念念书会、重新找回我方的写稿风趣。不使命之后，她不再需要住在北京，生存开支变得很小，和一群一又友在一皆，酌量的时时是省钱小妙招，如若约饭，老是商定支出在东说念主均 50 元以下。

营生问题老是费事的。她想过重新找使命，关联词更动一想，除了写稿以外，她八成莫得别的手段，一朝把写稿当成营生人段，又不可幸免受到各式各种的结束。

"写稿是生存中很费事的事情，但一定要靠写稿吃饭吗？照旧说我应该找一个其他的可以吃饭的使命。"这个问题她也还没想显著。倒是目前她一直在履行中，去尝试学习不同的手段，学开车的时候，她想着能不成靠开车吃饭，学英语也在想能不成靠英语吃饭。

凡之昂在加拿大农场打工换宿。（图 / 受访者提供）

总之，去职多年，她再也莫得使命，只不外这件事情并莫得联想中那么不可收受，以至她认为这日子挺惬心。她也会有对异日的经济起原的压力，有时候她会作念点零工赚点零用钱，最近，她开动研讨摆摊，不外，这些压力对她来说，都在可承受范围内。

逃离详细世界

"逃离详细的世界，走进真确的东说念主类中间"是西蒙娜探寻真义的必由之路，把我方扔进五金工场，当作别称工东说念主去生存，让她特等竹帛与常识，以更形体性的花样知道社会不公义的一面与东说念主类的祸害。

这几年，凡之昂也在通过行走，去关注我方真确温暖的问题，而不是用一种互联网想维来决定我方关注什么。比如她对环境、种子感风趣，就沿着河流、山脉去去试验。

前年，凡之昂在太行山的一个村子里待了一个月，最近一些年来，山西旱涝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她想知说念历史上也曾有大片丛林的山西，为什么目前水土流失会这样严重？

这个村子位于山西、河北和河南三省的接壤处，6 月份是最缺水的季节，关联词他们随即要开动抢种稻谷，老东说念主们就用三轮车，以至仅仅挑着担子运水到田庐灌溉，由于昼夜不休地运转，抽水泵坏了，只可东说念主工汲水。白天，她时时跑去跟爷爷奶奶聊天，他们碰头问的问题就是"天气预告怎么说，今宇宙不下雨"。

凡之昂在太行山里的一个村子作念调研。（图 / 受访者供图）

对于一个不事训诫的东说念主来说，目下这些见闻让她认为比竹帛读到的通盘东西都震憾得多。"咱们都讲目前科技确认了，关联词有些东说念主的生存照旧很缺乏。"

这与当地生态环境恶化相关，上世纪 60 年代之后，大范围砍伐树木发展工业，影响了当地的生态系统，到目前，当地为了保护地皮，退耕还林，开动重新搞生态训诫，但农民们训诫树木拿笔直的工钱并未几。在那儿，她时时有一种很深的自我怀疑，"一方面我认为应该要保护生态；另一方面又认为，让生存本来就苦的东说念主搞生态训诫而不是经济作物训诫，有点何不食肉糜。"

在追求生态和经济发展之间，存在着自然的矛盾，真实就是莫得非黑即白的谜底，这些矛盾需要东说念主们持续履行极少点去调治。凡之昂比以往更深地毅力到，常识并不只是从竹帛中得来的，如若果真对一个问题感风趣，就要到现场去，去和东说念主打交说念。

这是她第一次作念这样类型的一个调研，看到农民那么勤快坐褥、勤快找水，她也会对我方的"特权"有更多反想，她开动在想，"如若你要写稿，到底是为谁而写？"

一定要靠写稿赢利吗？（图 /《小妇东说念主》）

但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她："我长久是以一个外来的身份进入，是以也保持着一种可以随时离开的特权，这跟果真与这个处所有很深相关的东说念主来比拟，心态是不同样的。"

诚然这些反想目前都莫得一个真确的放置，凡是之昂认为，我方目前也不一定急着"产出"，"咱们在媒体使命时总被条件十分快地产出，肃穆进入产出比，关联词快的产出殉难的一定是深度。"对她来说，光了解作物是什么、东说念主们的生存花样是怎么样的是不够的，她不但愿这些仅仅当作展示。

媒体很擅长制造话题，也许通过曝光的花样可以让许多社会问题得到关注，但之后呢？疫情时，她也和许多东说念主同样在各式信息中感到无助。但其后她认为，东说念主的元气心灵有限，她但愿我方专注在一个领域上，和其他有共同标的的东说念主调解，鼓动一些改革。

去职之后，凡之昂取关了三百多个公众号，不再刷外交媒体，更不看爆款著作，生存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不使命后，信息畏怯隐藏了。"不再踏入流量的河"，反而条件她需要对现实生存有更多的联想力，去寻找阶梯作念有意的事情，而对生存的联想力恰是当下东说念主们脱离系统围困的环节。

校对：严严；运营：鹿子芮；排版：黄琳kaiyun网站